“这个披肩绑上无根鸟的鸟羽,”曲匪搭着腿,拽过太阳花纹的布料:“这个内搭会不会太花了?”“嗯呐……”公孙恪叼着刚采的白茅根,里面的核心不仅甜,而且软如蜡。公孙恪眼微眯,抱腿晒着太阳,显然思绪开始雾化。“还是换成青葱色吧,显朝气!”曲匪也不在意,傻兮兮的别弄自己的头发:“你说全系上去会不会更正人君子一点?”哥啊,你就是把头发全剃了都掩盖不了登徒浪子的奸滑气质,放弃吧。公孙恪虽然被哄好了,但脾气还没那么刚,于是倒在塌上装死。自从和翡哥儿来了场说走就走的远行后,公孙恪一路的心理活动诠释了什么叫生活蹉跎,什么叫张三变小张——“呦——多吉!”曲匪丢下布料,喜气洋洋的跑上去和一个异族大汉手拉手转圈圈,还行了个在公孙恪看来分外变扭的触鼻礼。“达娃怎么样?”“很健康,昨天吃了两大盆甘草和玉米粒。”他们讨论的‘达娃’是一匹奶牛色母马,前天刚刚下崽,还是曲匪和公孙恪一起帮忙接生的。那天他们去拜访从天山来天瑞的俄乞回恩族裔,遇到了摔伤腿的多吉的媳妇卓弥,多吉又刚巧不在家,达娃就在这时发动了——这头没什么经验的母马蓄力了整整一个时辰,小马只露出一只蹄子,眼见母马即将精疲力尽,卓弥咿咿呀呀的请求他们把小马拉出来——这是使劲拉就可以生下来的吗?!公孙恪内心咆哮,整个人局促不安,下意识用眼神示意曲匪一起去外面找人,却见曲匪直接利落的入了圈,蹲马腹底下,在公孙恪炸裂的目光中,伸手将露出的胎盘卷了上去!“不行,它真没力气了——拉!”曲匪朝公孙恪大喊。公孙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,等回过神来,一股浓重的膻血味已经冲到了他的鼻眼,他的手抓住一只粉红的蹄子机械的使劲,又不敢太用力。曲匪已经坐在了地上,手握住出来的马颈,开始技巧性的盘,过了好久小马粉红的头部才整个出来了,母马抓紧时机又使了一了一下劲,马宝宝终于被生下来了!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,曲匪和公孙恪腿都蹲麻了,又过了许久,母马才慢悠悠的起身,为小马清理身体,而多吉也赶了回来。公孙恪搞不懂,他们好歹算个衙役,怎么当起产婆来了?但在小马活生生的贴着母马吃奶的那一刻,那种情绪又是陌生的,蓬勃的,他蹭了蹭手上黏腻的血,感觉自己还有无限的力气,只是身体不支持。于是他转头边观察着亲生儿边闲扯:“它……脚上白白的、软绵绵的是什么?”“蹄胎垫,”曲匪站了起来,搭过母马的脸,母马舔舐了他一下:“为防止胎儿踢伤母体,等会儿就变硬了。”“……自然万物真神奇,”公孙恪感叹道:“翡哥儿,你在荆安学了很多厉害的东西。”曲匪想,这都是生活经验,朕在荆安还养过猪呢,“不像我……”公孙恪的眼神变的迷茫:“造了一堆废品…难怪你小时候爱把我吊起来…”“……说什么毫无用处的话?”曲匪丢给公孙恪一个水袋,居高临下的说:“你可是我弟弟,未来没有比你更有名的手作家!”曲匪的语气太理所当然,听着不像安慰像预言,公孙恪一下子就志满意得,还有些没有来的嘚瑟——但这都在他收到曲匪的图纸后破溃的七七八八。“哥……哥……你是要炸城……吗?”傻孩子,当然是为了你哥伟大的爱情!曲匪慈爱的摸了摸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帮凶的小老弟的头。……“因为选定的港口出了煤泄,原合股的商户现在要求返资,但……”惜霜犹豫的看了下凌弗宁:“大爷,我们是否要给沈掌事收尾……”“——本来就是沈盏自己的错,”一个和惜霜长相酷似的少女戴着夹鼻花镜,看着账单皱眉:“十万两——我们有什么义务给他擦屁股,倒不如杀……”“等下笑寒,我记得……”凌弗宁正拿着可放大的琉璃镜,边端详着一枚戒指边道:“我记得有岐老也参与了…他那诗楼,不是缺一个正典先生吗?”“我们大概抢不上,”惜霜提醒道:“沈掌事还欠人家两万两。”“怕什么?”凌弗宁贴着眼边的琉璃有丝蓝光划过:“是沈盏欠他们钱,不是他们欠沈盏钱。”“现在世上最怕沈盏死的就是他们,”凌弗宁笑道:“告诉岐老,这钱我们是不会替他出的,责任也不在我们,但我们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”“我们这有个大家之徒,可以工抵债,他的入世初酬可直接返还到诗楼收支上,欠多少,还多少,随便用。”很快他们就收到回信,开头就是一句:汝戏我乎?凌弗宁提笔以笑寒的口气写道:老先生,马上年都要过完了,年计薄也拖不了多少时间了,你让上面的人怎么看这个大窟窿?先说好沈盏在我们手上,谁也不能保证他是死是活。我知道您也很着急,但这是最好的办法,可以让年帐写的好看些,大家都是打工吃饭的,过的去就行,做人要灵活……写完交给一脸震撼的笑寒。“他会同意的,银子又不是入的他口袋,东家觉得亏的不多,他就还能干下去。”凌弗宁一身浩然正气:“都是混口饭吃,谁会真心实意替东家卖命。”“可您就是东家……”西霜干巴巴的说。“啊对,”凌弗宁叹了一口气:“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帮子。”……曲匪正在多吉家吃饭,接待他的是一大盘土猪拌野兰菜,他不动声色的将野菜挑开,对着肉大快朵颐。要是再加点蜂蜜就完美了,蔗汁也行,他咂吧着嘴想。“——不可以挑食!”曲匪的夹肉的手剧烈的颤了颤,抬头明白这是桌弥对自家孩子巴塔说的。还以为是皇后……曲匪失神了片刻,很快回过味来,夹起一团菜,机械的嚼着。没事,很快就能见面了,她肯定会喜欢我的。肯定会……“汝拉!”多吉举杯向曲匪敬酒:“感谢你救了达娃和它的孩子,硝石你想要多少尽管说!”曲匪知道这已经是这个异族汉子最大的真诚了。俄乞回恩人一向是最不容易结交的,如果希日昂是草原的苦水玫瑰,那俄乞回恩就是天山的凌风瑞雪。他们的先族世代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云海山脉,拥有昭雪覆盖一样的冰冷银发,整个种族颜色寡淡,缺乏鲜艳之色。大虞用火鸦打破了他们的宁静,把他们当雪中诞生的怪物一样赏玩研究,甚至有笃信天山神子传说的权贵渴望通过食用他们得到眷顾和长生。几十年的血泪不是轻易说说的,直到现在种族已经实行大规模通婚,俄乞回恩裔大家也见怪不怪,这个族群的处境才好些,但他们依旧保守又避世的。眼前这个汉子明显是融了好多层外族血,头发的颜色呈灰调,他的儿子玛旺倒是很明亮,像初雪,不知是因为返祖还是年纪小。“太有灵性了,使个眼色就知道扔地上!”玛旺对着刚刚丢食物给狗的妹妹夸赞道,显然夸的不是狗。“太好了,巴塔,达娃生孩子了,你再也不是没有马的野人了。”玛旺又摸了摸妹妹。“……这孩子傻了点。”多吉尴尬的说。“不会。”曲匪注视着玛旺,有股形容不出来的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,似乎是一抹透亮的、皎洁的白……不可能吧……这种发色真的存在吗?曲匪喝了一口酒想,也许这是一种珍贵的布料,是什么呢?怪好看的,肯定很适合皇后…………“大概就是这样,今年的收支出入如上。”凌弗宁跪坐在蒲团上,像诵经般念完了帐薄。“咳咳……比起去年平稳了不少,”前方的昏暗的雾帐渗透出一股沉厚的药香,一双和他相似的、青青山泉般、清凌凌的眼渠,漫不经心的夸道:“不错。”“……孩儿退下了,父亲早点歇息。”凌弗宁叩首起身,突然上方传来一声幽幽的质问:“没有什么要讲的了?”“……”凌弗宁不禁移目向了房梁上挂着的葡萄花鸟纹银香铃上。因为防风,内窗被关的死死的,风铃同他一块矗立着,一动不动。就这么痴站了片刻,他从听到上方一声低沉的叹息,也许是在被药味浸透的内室,凌弗宁舌跟也涌上一丝苦涩。“贸易反噬的政策决断,你既不同我说,自己应是有思路,说来给为父解解闷吧。”“父亲还要教考孩儿?”凌弗宁眉心弯了弯,道:“孩儿已当家,念此不过糜费时暇。”他是宗室外亲,注定在仕途上难成,不然皇帝也不会同他亲昵。“……难为你了。”“怎么会?”凌弗宁想,这袭身份多少人肖想不到啊。“那你还答应主持旗英会?”口气有些严峻。“不是没有好人选吗?”凌弗宁语色疏朗:“就当请亲戚吃饭,要而言之,好商好量。”“……鹰立如睡,虎行似病。君子有大能而不逞。”上方传来微弱的咳嗽,像打在胸口的微风:“你是我的独子,我只能……咳咳……托付。”“罢了,也不差着一桩,那之前不要出门了,免得招来不干净的东西。”“啊……”凌弗宁的脸色有些微妙:“父亲还记得五灯节天祭的传统吗?”“到我们家了。”他有些难以为的提醒到。“什——咳咳——”上方惊诧道:“别的神祀家没女孩了?”凌弗宁残忍的点点头。“……为父哪给你生个妹妹,这事随便敷衍一二吧,”他挥了挥手:“让你二叔三叔家看看能不能顶顶锅。”二叔三叔家一色黄赌毒全沾,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不一定干净,哪还有童子鸡啊?凌弗宁欲言又止,最后也没说出口。终究不太好意思。……吃完饭,曲匪来到马圈,先看了看小马,它已经可以站立起来了,亦步亦步的跟着母亲,四肢的蹄胎垫已经磨损拖落,变的硬邦邦的,达娃第一次做母亲,完全没有理会孩子探头吃奶的动作,顽皮的跑来跑起,而小马执拗的跟着她。它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马儿。于是曲匪以跳跃的速度来到北边的马圈,布帐一拉,一匹神采奕奕的玄色白面额驹——亦然是专门带来天瑞的过河卒。曲匪永远的梦中情马,没有千里马能撼动它的地位——前世它在曲匪夜袭奉丘时,以燃烧生命的速度狂奔,深入敌营,成功让曲匪以先登之势,赢下以少胜多的首战!而过河卒也不负其命,因为长时间极限奔跑,在那过程中心脏炸裂去世。“好孩子,”曲匪清理了下马的鬃毛,亲亲它澄亮的眼睛:“准备好了吗?”“我们一起惊掉天瑞人的下巴。”曲匪稳操胜券。马儿傲睨的喷出一口气。……天瑞的五灯节是在年末花朝。天还未亮,雾霞浓浓,打野的人就开始清扫街角,占个卖艺的好位置。着郁多罗的行脚僧们聚集在大街中心的祭坛,祭坛的盘穴口溺出清泉,他们接过圣水洁面后,并盘坐在附近祷告。泉底已经聚集了一些金饼和红福带,放眼望去金光闪闪,那是富有的西缇教徒留下的。到晨露侵斜而下,中央大街渐渐人头涌动,各家商楼屋房都挂上了应季的鲜花,其中以迎春、海棠、山茶、桃花最盛。如果喜欢或需要反季花,就用绢花、绒花缠绕壁柱,例如拔生教的圣花葛覃,那种手工带来的清澈透感是真花都比不了的。到了巳时,大街已经人声鼎沸,熙来攘往。有表演喷火杂技的、有舞剑的、还有走高跷的,祭神的酒水洒满附近的东邀河,连俄乞回恩人都摘下了裹巾。城源教宗在云彩高阁洒福水,拔生教徒带着漂亮的羽毛饰品射靶,甚至有稀有的新乡人顶着头鲜艳的草色在街区穿行而过。不同人种在信仰面前实现了平等,即使在明天的那一刻会破碎,但至少现在他们欢庆这不可多得的喜悦。当中心堂响起信女们用古语唱的《千秋梦》并开始丽舞花扇的时候,这场游神才真正开始——德高望重的大祭司戴着由马蹄金、麟趾金制成的高冠,用五铢钱开始请神——双正面,重扔,春神没准备好。双反面,重扔,春神有些腼腆了。还不中,换一个人扔。……以此循环……终于——一正一反,走你!抬轿的马夫瞬间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,生怕神明后悔。游神礼结束就是扮神礼,凌弗宁一大早就被女神官抓住一顿蹂躏,连不少仕女都趴过窗暇凑热闹。凌弗宁已换上了龙膏烛水袖内衫,外面穿一件玫瑰琵鹭浮绣的莲红阔袖,最后是立领云锦肩,完美遮盖了单薄的喉结。已凝白鸟千般韵,还染天边几缕霞。“当真……玄妙。”凌弗宁还有写不适,他年岁尚青,修胡茬的手法都未纯熟,肤质带着少年人的莹润,只是体型很高,但也清瘦,或许一两年,他就套不上这个妃色云肩了。他的腰线也很高,套上鎏金腰带更显腿长腰细,但这让妆娘们不满意,觉得显得压迫,没有女菩萨的柔和,又给摘掉了。“该束发弄妆了……”一个垂辫的女神官拿出一个剔红如意盒,语气带着一丝颤抖。凌弗宁敏锐察觉到她的兴奋……呃……其实不敏锐也能察觉……“……各位姐姐手下留情。”凌弗宁耳跟透红,木头一样乖乖的僵坐在剔红妆台前。“好好好好好!”各位淑女满口答应“……”好像更兴奋了。“我们来绾个简单的盘头~”神官摸过一缕头发嗅了嗅:“呀,少司省您用的是什么皂角叶啊?“从来不曾闻过。”“……普通的山叶而已,”凌弗宁望了望楼外:“游神是不是快结束了,我听不太见乐声了。”“呀——得快点!”各个簪娘急忙收拢出一筐子的鲜花往盘发上簪,当堂制作了套姹紫嫣红的华丽头面,又为‘待嫁新娘’细心的打上薄薄的胡粉,画了个端庄的拂云眉,印上花黄,抹上唇脂,插上禁叶珊瑚形的琉璃双尾钗。凌弗宁努力适应这种脸上嵌妆的感觉,不敢抬眼看花镜,直到最后听不到仕女们的动静,才不安的略一抬首,随后瞳孔震荡——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。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脸,镜内的自己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尴尬表情,朦胧的美感一下就破了。“当真玄妙……”他重复道。直到身边传来嬉笑,凌弗宁才飞快的放下手,略显羞怯的蹙眉,粗声粗气的说:“出发——”“等等!”其中一个嬉笑的神官上前递给他一把黄竹团扇,上面绣着凌霄花,她说:“如果不舒服,用这个挡一下。”凌弗宁凝视了几秒,默默的接过扇子。那一瞬间,女娥们的嬉笑声更大了——“一扇凌霄,邀君共赏。”被调戏的少司省完全没意识到女郎才懂的暗号,接过后还悠然的扇了扇风。……“桑普——”一个带回纥纱丽的金发女人生气的拉走了小巷子里的孩子:“你又乱跑,被拍花子抓走了哭都没地方哭。”“可是,木阿玛,这里有没见过的东西”孩子指着墙缝里一个红红的、鼓鼓的东西。装饰吧,女人不在意的想,大力的拉扯孩子走了,没注意到墙角窝着的个人。公孙恪无声的蜷缩在里面,悲愤默喊:哥——你什么时候开始啊!!!此时的曲匪正幽幽在房顶上搭着腿,玩世不恭的观赏着长长的队伍。他注意到附近潜伏的浪人,不屑的哼出了声。看来凌家那小子有点实权吗,那也没用,等着叫姐夫,给老子一天打三顿——来了,曲匪看见一个妃色为主的队伍向这边悠悠行来,整理了头上的飞鱼抹额,簇新簇新的,不自觉神清气爽,颇有种急不可耐的躁动。茫茫的队伍的前面开道的是几个踩着高跷的威武壮汉,拿着未开刃的弯月刀霸气十足,他们的中间是一座巍峨的云中梯,梯上架起厚厚的珠帘,有一抹倩影透过霞光俯瞰凡尘。曲匪的心怦怦跳起来,打一声响指——凌弗宁正观察着人群,他有预感,这个故交来者不善,果然,不妙的轰鸣声下一秒炸向在耳边,所有人都惊叫起来!水天开始翻滚,凌弗宁感受到云梯抖了抖,下意识去拉珠帘——猝不及防——云梯上的珠帘被从外面直接挑开了,少年高束着发丝,落在凌弗宁脸上,如同草原仲夏的荒野,粗粝野蛮。桀骜的清眸和他对视,含光星目,陡然飒爽一笑。眼波炯炯,万千思绪如野草般涌上心头,割不完烧不尽,长风一吹,野草就连了天。身边一切都陷入了深邃的漩涡,周围惊叫混乱不堪凌弗宁零乱的让他注视着,庆贺的杏花瓣淹没了少年的眼眸,好像脑内构建许久的虚影,突然有了实体,他甚至看不清脸,只朦胧的,凝视着少年腮边的酒窝,心跳声震耳欲聋——云梯之上,水汽氤氲,天边烟火,灿若晚霞。没有肢体触碰,却手足无措,一触即发,独独直白的,交织着,眼波难定。“……你是谁?”凌弗宁第三次问这个问题,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,很小,几乎听不清。少年饶有兴味的盯着他,明亮的眼,肆意的笑:“曲匪——”他高喊着,声音盖过了璀璨的烟花——“——土匪的匪!!!”随后搂住了他——他们一起坠下了满金云台。天外惊蛰,云烟上枝翘,且看春风揽明月,携故人奔逃,